那樣的甘甜味兒,我推敲可能是醃製的醬料中放入冰糖所致,但友人說這醉蟹也可能是用半甜的黃酒醃製,未必要放入冰糖。無論是哪一種推理,都只有讓我對上海廚子拿捏甜味的技藝,更添崇敬罷了。
許久沒到上海,約了闊別經年的朋友碰面,兩組彼此不相識的友人,竟然不約而同要招待我上靜安區的保羅酒樓,來頓上海本幫菜接風;而那遲了半晌才提出邀約者,聽說我已排定保羅酒樓的行程,不甘心拾人涕唾,只得恨恨地再打電話,另覓餐廳聚首。
偌大的上海,竟然有間餐廳榮膺兩組人馬第一指名,讓人對保羅酒樓多了點期待。實際一嘗,這老洋樓餐廳裡的廚子,著實是有兩把刷子,調醬的掌控上,尤其能看出其手藝之工。無疑地,保羅酒樓能受到眾人追捧,價格實惠是個重要理由,須知平實的價格同時意味著:不太可能在餐桌上遇見A5和牛、伊比利豬之類的高檔食材,這會兒就考驗起廚子添脂抹粉的功力,有沒有本事把鄰家女孩妝點成林志玲女孩了。
一般人談上海本幫菜,總愛用上「濃油赤醬」四字,濃油且不表,滬上以醬油紅燒的菜色多,自然當得起「赤」醬的形容。不過我老覺得本幫菜中赤醬的靈魂,其實不是醬油的鹹,而是冰糖的甜,它讓醬油甘醇的那一面更加凸顯出來,有畫龍點睛之效。
按照人類學家的說法,早年蔗糖還是奢侈品的時候,幾處商港的富裕人家為了彰顯自己的財力,會在料理中添入蔗糖調味,不獨上海,廣東乃至臺南的菜色之所以偏甜,也有此一說。至於上海廚子用糖的經典代表,自然是桂花糖藕了:軟、糯、甜、香兼具,整道菜洋溢著只求旦夕不求骨氣的侈靡氣息。不過糖藕還算坊間常見的小碟,保羅酒樓最是讓我驚豔者,是一道藍莓山藥泥──山藥磨泥堆成柱狀,淋上酸甜的藍莓醬汁,再撒上幾顆葡萄乾,清爽可口,作為前菜合宜極了,讓人不由得感嘆,能把西方色彩如此濃厚的果醬引入菜單,大概也算是精明於甜味、見慣十里洋場派頭的上海廚師之直覺了吧。
藍莓山藥泥©陳泳翰
趁鮮嘗黃酒醬料拌鰣魚
保羅酒樓的菜單上,有道花雕蒸鰣魚,讓我眼睛登地一亮。學生時代曾經在明人筆記《萬曆野獲編》中,讀過一則鰣魚的故事,印象特別深刻,沒想到今日會在這兒和它素面相見。
話說當年明太祖朱元璋登基後,定下太廟祭祀的規矩,其中四月的祭典上,例行的時鮮貢品就有鰣魚這一項。鰣魚當年是江南數一數二好吃的魚,納入貢品自不在話下,要命的是明成祖靖難之後,把都城和太廟都遷回了北京,這可難倒了負責運送貢品的太監。要知道,把長江口抓到的鰣魚送到南京是一回事,送到北京則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,兩者間難度不可以道里計,偏偏太廟貢品又是祖宗法度,變亂不得。最後,在那個冷藏條件不佳的年代,一經捕獲就驚嚇而死的鰣魚,送到北京時往往氣味大亂,臭腐難聞,一點都配不上它名聞天下的派頭。《萬曆野獲編》提到,當時某位奉旨到南京上任的太監,有天把廚師叫進來罵了一頓,大意是江南的鰣魚不是很好吃嗎?為什麼現在產季到了,老子餐桌上卻一尾也沒見著?廚師忙不迭答覆:「我每餐都有煮給大人您吃啊!」不信邪的太監把新鮮的鰣魚要來端詳後,才驚訝道:「這魚的形狀,跟我在北京看到的鰣魚,長得是蠻像的沒錯,但為什麼沒有臭腐的味道呢?」一旁的人聽到了,肯定十之八九都偷偷憋笑,暗嘲太監大人沒見識。
花雕蒸鰣魚©陳泳翰
【資訊】保羅酒樓
地址_ 上海市靜安區富民路271 號(近長樂路)
電話_+86-(400)0898-621
網站_http://www.baoluojiulou.com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