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鴉片的企圖,起始自朦朧的孩提時代,
那時的我還有許多想要成就的事,
像是最偉大的鬼魂專家、世界最佳溜冰好手、冠軍級的馴獅者⋯⋯
直到我長大去過中國之後,所有這些夢想都已被拋諸腦後。
—項美麗《大煙》
一九三五年三月,遠在大洋彼端的艾米麗. 哈恩(EmilyHahn)才剛結束一段苦澀的戀情,為求擺脫分手的傷痛,她與二姐海倫因而規劃了一趟遊輪之旅,並鎖定遠東的上海為目的地。
在啟程之初,這位失意的女孩毫不避忌地寫下內心的煩悶:「我根本就不在意中國,我對自己說,那地方沒勁。我只不過是跟海倫出來散散心⋯⋯」她料想,這處遠在天涯海角的異域城市本身並不可觀,卻足以令她擺脫舊情人的牽纏;然而料想不到的是,稍後她將以石破天驚之姿邂逅一名「有希臘式完美鼻子」的俊美男子,而彼此親密的跨國婚戀、剪不斷理還亂的交往關係,更成就了一段令後來者津津樂道的風流史話。
誰是項美麗?
在許多人的心目中,上世紀三、四○年代的上海無疑標誌著一段可一不可再的黃金歲月。開埠不過百來年,十里洋場風華正茂,在昇平的歌舞間,平地不斷起高樓,摩登狗兒(modern girl )招搖過市,更甭提洋行買辦、百樂門女伶以及禮查飯店內高談闊論的縉紳;而外灘頭船舶雲集往來,過境的千帆無一不散發著活力──即或是在大戰爆發的「孤島」時期,外國租界區內猶仍華洋雜處,經濟的發展甚至益加蓬勃⋯⋯小說家穆時英筆下的這座「造在地獄上的天堂」,始終展演著另類的文化奇觀。
身為一名遠渡重洋而來的寫作者,艾米麗.哈恩躬逢其盛,憑藉著爽朗的性情與言談間清明的機智,她很快就成為一批大班(taipan)與時髦貴婦家中的座上賓。在一次洋派的沙龍聚會間,她初次邂逅了邵洵美──這位交遊廣闊的才子出身貴冑,是彼時上海灘風頭最健的出版家之一,而其元配夫人盛佩玉同屬名門之後,兩人結褵的訊息及玉照還一度登上《上海畫報》的封面,頗捲起一陣驚豔四方的熱潮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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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壞女孩遇上中國:項美麗自傳》
儘管「使君自有婦」,但幾乎是一見鍾情的,艾米麗深受邵洵美清俊的外貌及儒雅的談吐所吸引,不消多時,兩人言談愈見投契,在一次把臂同遊的南京行後,這對異國男女確立了彼此的愛戀關係。尤為難得的是,邵洵美並未因此疏遠家庭,相反地,他不吝將艾米麗介紹予妻小認識,更將她的名字中譯為「項美麗」,暱稱「蜜姬」;而他則頻頻出現於她筆下的《紐約客》專欄及稍後的著作中,有時化身海文,有時喚作雲龍(洵美的舊名),有時乾脆逕以真名「邵洵美」示眾,展現了她對這位中國情人的多愛不捨。
根據盛佩玉的回憶,項美麗「身材高高的,短黑色的頭髮,面孔五官都好⋯⋯我對她的印象很好,她也一見如故」。蒙獲了髮妻懵懂的認肯,邵洵美揮灑起來自然格外放膽,不僅常與她聯袂出席各項藝文活動,有時也偕同盛佩玉一道去觀賞項美麗參與的話劇演出。降及一九三八年,在項美麗的支持下,邵洵美多次催生的雙語雜誌《自由譚》(中)和《自由評論》(英)總算問世,項復以邵妻的名義擔任印刷廠長及刊物註冊人,藉其外籍身分規避出版內容可能招惹的政治麻煩。
回顧這段韻事,或許恰恰是盛佩玉的守舊和項美麗的創新,使得兩人在初期保持一份微妙而恰如其分的平衡關係──前者自安於三妻四妾的傳統倫常,後者則尚不以跨國的多角關係為忤。不論如何,項美麗、邵洵美和盛佩玉之間其樂也融融的三人行,在當時無疑成為上海灘一道奇異而引人側目的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