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者】 鄺介文
文_ 鄺介文/ 旅讀 圖_ 鄺介文/ 旅讀
2022年8月號 第126期
2022-08-25
許多呈現轟炸的電視劇與電影都不夠準確。因為親身經歷過,我很清楚那是什麼樣子。──高畑勲(1935-2018)
高畑勲是高畑勲,宮崎駿是宮崎駿
高畑勲與宮崎駿兩人亦師亦友、亦兄亦弟、亦瑜亦亮,他們相互擔任對方的製作與企劃,乃至各自執導的《螢火蟲之墓》與《龍貓》也要選在一九八八年四月十六日同時上檔,作品已然無法單純切割。確實後者的話語權與影響力至今不輟,卻也不能小覷前者偶一出手的擲地有聲。蒐羅超過兩千件展品的「吉卜力動畫大師──高畑勲展」海外首站選在臺北,可供內行與外行一窺幕後製作艱辛,梳理大師創作生涯。
從《螢火蟲之墓》的白描寫實、《平成貍合戰》的琳琅滿目,到《輝耀姬物語》的潑墨山水,畫風一變再變,只求因材施教。高畑勲作為動畫導演,將自己的作者意識隱身作品背後,通過畫面訴說故事的意圖昭然若揭。遺作《輝耀姬物語》入圍奧斯卡動畫長片,可謂畫下完美句點。在吉卜力美術館舉行的追悼會上,宮崎駿如此唸道:「我永遠不會忘記在五十五年前那個下雨的巴士站裡,來找我談話的阿朴。」──阿朴這個綽號,源自他上班遲到時,一邊趕路一邊咀嚼麵包的模樣。
你兒時的點點滴滴是否有他?
發表於九〇年代初期的《兒時的點點滴滴》,堪稱最受觀眾低估的吉卜力動畫。妙子是個不折不扣的東京俗,對於鄉間有著遼遠而美好的想像。一次,她請了長假遠赴山形體驗歸園田居,不知怎地,一路上總有小學五年級的回憶找上門來:第一次吃鳳梨、第一次去熱海、第一次演話劇、第一次被告白。城與鄉的距離、初老與童年的對照、昭和與平成的接軌(時值日本改朝換代之際,兼之泡沫經濟),在在突顯妙子的自我定位、內心游移。
在山形接待妙子的,則是初初投入有機精耕的青年敏雄。九〇初期,也是農藥、化肥、基改癥結引起辯證,人口外移/農村高齡命題浮上檯面的時代。曾經(與大多數人一樣)前往都市闖蕩的敏雄,心心念念日本農業前景,回到家鄉,投筆從耕。同在山形的,亦有試圖撮合千里姻緣的老一輩,亦有對於東京躍躍欲試的少一輩,加上敏雄,則輻射出地域的複雜屬性。相對地,就是在東京,也有像妙子這般「性本愛丘山」的人,城鄉印象往往不能一概而論。
畫給大人們反省的卡通
貌似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《兒時的點點滴滴》與《平成貍合戰》,合而觀之,竟是同一事件的一體兩面。平成時代的人與狸,都在捍衛土地、捍衛傳統、捍衛弱勢。而他們/牠們所以生出捍衛之心,也都源於自食惡果。人丟失了田園才想著找回田園,狸丟失了變身術才想著找回變身術,表面上貌似聚焦環保,其實放之四海皆準,電影裡的土地和傳統和弱勢,可以替換成為各個族群或領域。回推早期的電視動畫《小天使》,分別代表城與鄉的小芬與小蓮,是否已現高畑勲後來創作之端倪?
既然時間與空間成為高畑勲作品的主角之一,其對於細節之專注苛求,幾乎到了為人詬病的程度。自《小天使》開日本動畫先例,率隊前往瑞士勘景以後,若干作品背景真有其地,所以能夠栩栩如真。卻也因此三番兩次陷入進度延誤、預算耗竭的窘境。鈴木敏夫曾說:「姑且不論高畑勲在製作方面多麼出色,一旦成為導演,他就常把合作的製作人弄得受不了。」
跳出自己的人生,跳進你我的人生
選擇竹取公主作為電影素材,放在生涯脈絡看來,似乎可以察覺幾絲線索。早年電視動畫援引世界名著,像是為戰後重生的一代開啟西方之窗;晚年長片回歸本土生活,像是為島國文化的精粹尋覓國際知音。遺作《輝耀姬物語》一舉獲得奧斯卡入圍認證,使得長期浸淫電腦繪圖的Z世代們,有了不同於皮克斯的其他選擇。該片從故事、構圖、剪輯、配樂,甚至生前死後輪迴報應的哲理,在在跳出動畫界的舒適圈。
離世四年以後,集結其五十年創作資歷的「吉卜力動畫大師──高畑勲展」,總算飄洋過海落腳臺北,其中六部長片也將修復重映,包括不敢再看的《螢火蟲之墓》、必須再看的《輝耀姬物語》、再看才能心領神會的《兒時的點點滴滴》。逝者已矣,來者可追,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世界存在藝術,可供大朋友們回憶過去,可供小朋友們想像未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