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者】 文_黃采薇/旅讀中國 圖_黃采薇/旅讀中國、視覺中國
2021年1月號 第107期
2021-01-05
嶺南既然原本是化外之地,南遷於此的客家人與潮汕人,兩者自然都有不服輸的硬脾性。不過客家人仍以農耕為生,而潮汕人則以捕漁為業,所以潮汕人相比起來更為敢闖鬥狠、敬天畏神、交易經商。這裡帶你認識六位著名的潮汕相關的猛人,雖然第一位韓愈不算潮汕人,但他與潮汕的關係那真如同再造父母般了……
潮汕再造父母:韓愈
韓愈與潮汕的緣份,始於一次不長眼的直諫。
西元八一九年,篤信佛法的唐憲宗預備將釋迦牟尼的遺骨迎入宮供奉,消息轟動了整個長安城。佛教自漢時傳入中國,到唐代已有大成之勢,民間老百姓迷信到為了供養佛陀而「灼指燒背」的程度。這在素來素來推崇儒學,排斥佛老的韓愈看來,簡直太荒唐了,且不論佛道不少教義與儒學相悖,光是因為貢佛大灑銀兩這點,就足以敗壞風氣,於是,這位士大夫提筆寫下幾乎讓他斷送性命的歷史名篇──《諫迎佛骨表》。
超勁爆諫文,差點丟了狗命
即便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,這篇諫表也寫得相當勁爆。為了佐證佛法於中國不利,韓愈旁徵博引,先說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前,遠古時代聖君不但賢明,還都活到百歲以上,健康長壽,福祿無盡。接著話鋒一轉,直指自佛教傳入之後,帝王們的厄運就開始了,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南朝梁武帝,「傳位四十八年,前後三度捨身施佛,宗廟之祭,不用牲牢,晝日一食,止於菜果。其後竟為侯景所逼,餓死台城,國亦尋滅。」眾所皆知,少年英武的梁武帝晚年多次出家外還耗費巨資資助佛教,最後國內爆發動亂,不單人活活被餓死,江山都幾乎要斷送了,可憐哪,實在是太慘太慘了。
為什麼說韓愈是個猛人?捫心自問,廿一世紀的今天,你敢這樣對直屬長官說話嗎?更何況一千多年前皇權時代。在上位者看來,《諫迎佛骨表》借梁武帝而奉今上,豈不是指桑罵槐?看完這篇千字文,唐憲宗氣到巴不得馬上將這逆臣斬了,經宰群臣極力勸說,勉強饒了韓愈一條狗命,但想到此人心中就極其厭惡,於是一紙詔書,將其下放到最偏的潮州擔任刺史,滾得越遠越好!
當時韓愈已經年過五十,從長安前往潮州山長水遠,一連走了一百多天,親生女兒也不堪路途折磨病死了。身形困頓,內心孤苦的他行至陝西藍田時已是隆冬,是日大雪紛飛,連馬兒都踟躕不願意往前走了。韓愈見到了久謀面的侄孫韓湘,幾杯濁酒下肚,舉目四顧,眼見大地蒼茫,大有天要亡我之意,想到早夭的愛女,想到未竟的職志,放聲吟出了名作《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》:「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陽路八千;願為聖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!雲橫秦嶺家何在?雪擁藍關馬不前;知汝此來應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邊。」語畢,老淚縱橫,放聲大哭。
最搞笑檄文,江邊喊話鱷魚
《左》詩可謂字字血淚,「瘴江」,指的就是潮州,以「瘴」為名,可見得潮州在唐人心中形象之惡劣,韓愈讓姪孫到嶺南收屍,這是認定自己將客死他鄉了。但他沒想到的是,他實際在潮州待的時間還不到一年。到任刺史後,韓愈第一件事情,便是上表懺罪,除了檢討自己的「狂妄戇愚,不識禮度」外,還可憐巴巴地陳述了在邊地的困境:「臣所領州,在廣府極東,過海口,下惡水,濤瀧壯猛,難計期程,颶風鱷魚,患禍不測。州南近界,漲海連天,毒霧瘴氛,日夕發作」,而自己「少多病,年才五十,髪白齒落,理不久長」、「居蠻夷之地,與魑魅同群」。韓愈不愧是寫作的一把好手,唐憲宗終究心軟了,將他調到江西,再過幾個月新皇帝即位,韓愈被召回京城,竟在逝世前重新受到重用,官至京兆尹、吏部侍郎,差不多相當於今日的台北市長和考試院副院長,人生之大起大落,令人驚嘆。
但也就是這擔任刺史的短短八個月,這個他口中的「蠻夷之地」,從此從一邊陲之地偏荒之地,成為中國文學史上不可磨滅的地標。原來,韓愈在向皇上訴苦的同時,也在當地整頓鱷患。他組織百姓獵殺鱷魚,還發揮最大專長──搖筆桿,洋洋灑灑數百字的《祭鱷魚文》,大概是史上最特別的檄文。韓愈從上古聖王談起,然後說自己肩負王命守此土,治此民,向鱷魚約法三章:「盡三日,其率丑類南徙於海」,如果做不到,「刺史則選材技吏民,操強弓毒矢,以與鱷魚從事,必盡殺乃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