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精彩封面故事】我的父親張志沂:我在雷峯塔裡的日子

【作者】 鄺介文 文_鄺介文/旅讀中國 繪_陳乙萱/旅讀中國 感謝_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

2020-05-05

 

父親離異另娶,張愛玲儘管勉為其難,替她母親慶幸,也知道於自己不利,但是不能只顧自己,說穿了,也未嘗沒有一種自鳴得意,覺得走在時尚尖端。稱謂也得重新換過。在這以前,只有續弦沒有另娶,生母死了才有繼母。如今張愛玲生母還在,就先有了繼母,親戚都在狐疑該怎麼喊呢,結果是一個叫媽一個叫娘 ── 跟家裡出了一個科學家一樣現代化。

 

在文化染缸裡頭你儂我儂

張愛玲小說所以別具一格,在於相較同期作家,對於狹義的古老中國,或一味留戀耽溺(如周瘦鵑、張資平等鴛鴦蝴蝶),或一味義憤填膺(如魯迅、曹禺等五四文學),反倒充滿理解寬容。時間的新舊、空間的華洋四面包夾,她並沒有因此選了邊站。如前述故事,在鴉片裊裊、遺老渺渺的世界,出現了離婚這樣地動天驚的新聞;又在父母分居、兩頭請安的歲月,謹守家族分寸。學者張小虹稱之「文化雜種」。

文化雜種的不只是她,也是母親黃逸梵,也是父親張志沂。否則不會在叨叨絮絮「沈家(角色姓沈,影射張家)從來沒有離婚的事」以後,終究還是簽了字。往後,尚且樂意女兒三天兩頭同生母見面,自己始終與妻舅維持往來(有趣的是,黃與張志沂的妹妹交好,張卻與黃逸梵的弟弟交好)。所謂文化雜種,不是洋人看京戲、華人聽歌劇那樣相隔一層,而是化入血液骨髓,人在江湖不由自主。

摩登紅樓小日子

父慈女孝的日子不是沒有。一次是母親返家後,一次是母親離婚後。儘管好景不常/好景不長。

前一次,因為丈夫納妾吸煙,妻子賭氣赴歐,在聞所未聞的姑嫂出洋總算告一段落以後,消息傳遍家族圈子,個個都來登門拜訪,想要一睹留學女子風采。屋子黑壓壓站滿了親戚,卻偏偏少了張志沂。那一日,他給送去了醫院戒毒,一段前所不見的蜜月期就此開展。父親煥發新生,張愛玲去信給一個天津玩伴,三張信紙洋洋灑灑、圖文並茂地訴說這「美的頂巔」的上海小日子。沒有收到回覆,也絲毫不介意。

後一回,基於「張家從來沒有離婚的事」,父親也曾洗心革面、力圖振作。找了工作,買了打字機,天天乘坐汽車上班。張愛玲嗜讀《紅樓夢》,對於殘缺的後四十回很是不滿,索性自己改寫一個版本,名曰《摩登紅樓夢》。父親顯得十分得意,細細閱讀,親自替她擬了回目。老媽子成天慫恿她到父親房裡,一來聯絡感情,二來抽查監視。兩人儘管各做各的,偶爾抬起頭來閒話兩句,也是一幅天倫靜美圖。

忽喇喇似大廈傾

相隔數月,好不容易踏在結結實實的人行道上,張愛玲攔下一輛黃包車往母親那裡去。上車以前,不忘同車伕討價還價起來,如她所言,無非是要證明她夠硬氣,足以面對世界。這段如同諜報電影的動作場面,成了小說《雷峯塔》高潮所在,從此往後,父親再沒有出現在張愛玲的現實生命/文學世界裡。

論者以為,童年/少年經歷,影響張愛玲與相差十四歲的胡蘭成、相差廿九歲的賴雅結為連理──從他們身上找尋失落的父愛,一種伊蕾克特拉情結(注二)。潛意識裡興許如此,意識裡她卻如此寫道: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,抵抗力很強。事實是只有她母親與之雍(角色名,影射胡蘭成)給她受過罪。父親給的屈辱、挑釁、暴力、囚禁,最終都成雲煙。

半自傳式小說《雷峯塔》的英文原名「 The Fall of the Pagoda 」(寶塔傾圮),紀錄一個 「忽喇喇似大廈傾,昏慘慘似燈將盡」的世家崩坍陷落。結局停在琵琶(角色名,影射張愛玲)重獲新生一幕,斷井頹垣一般的雷峰塔被遠遠拋在腦後。這才發覺,張志沂終究不是文化雜種,只能以「洋人看京戲、華人聽歌劇」的姿態,停佇在狹義的古老中國深處。

#張愛玲所有作品皆由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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