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者】 鄺介文 文_ 朱嘉雯、黃彥綾、鄺介文、張芸/ 旅讀 圖_ 圖蟲創意、視覺中國
2022年2月號 第120期
2022-02-02
因為「 當今體貼萬人之心,世上至大莫如孝字」,皇上降諭,凡有重宇別院之家的后妃,得以歸寧省親,共享天倫之樂。小說《紅樓夢》第十六回的一道聖旨,開啟後續賈府長達百餘回的離合悲歡。由此開始,銀子花得像淌海水似的,掀起一波一波盛事浪頭。寧榮二府上上下下忙不迭地「迎春」──迎的是元春,迎的也是大年初春⋯⋯
元旦寶寶回娘家
爬梳歷史典籍,有清一朝不曾出現后妃回娘家的案例(所以元春才會淚訴: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)。曹雪芹特意安排晉封尚書的賈家長女返鄉,實有空間、時間雙重意義。
空間上,聖諭強調「重宇別院之家」始能「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」,一時周貴妃吳貴妃大興土木,興建省親別墅,賈家亦不例外。隨後建成的大觀園,成為一濃縮版本的賈府,宅第裡的宅第、小說中的小說。寶玉等人的「少年維特的煩惱」都在其中,是伊甸園,也是兒童樂園。而這兒童樂園,肇因於元妃要回家了。
時間上,西風東漸以前,原先沒有新曆舊曆之別、沒有跨年除夕之分,正月一日出生的元春,理所當然是個元旦寶寶。元旦出生、元宵省親,等於橫跨年節一頭一尾,似是作者刻意安排,讀畢以後回過頭來,讀者也才回過神來。
而元妃本身榮寵,又象徵了賈氏一門盛衰,此間花開花落、緣起緣滅,意義不言而喻。
春神來了怎知道?元妃娘娘駕到。
元春登場次數儘管不多,既然作為元旦寶寶,《紅樓夢》裡頭的春節描寫,或多或少與之相關。小說兩度著重描寫賈府過年,一次是十七、十八回的慶元宵省父母,一次是五十三、五十四回的祭宗祠開夜宴。後者只有賈母朝賀「兼祝元春千秋」寥寥數語;前者倒是闔家上下由清晨等到傍晚,一對對鳳翣龍旌過完,這才迎來金頂鵝黃繡鳳鑾輿。
正因元妃元宵省親,眾人不可開交,直至當晚丑正三刻,請駕回鑾,寧榮二府這才鬆了一口氣,開始張羅屬於自己的年。此間又是聽戲、又是點燈,整整一週以後元妃還從宮裡捎來燈謎。這個新年儘管遲來,卻也過得意猶未盡,鬧了數週有餘。反觀第二次,打從臘月開始,就有佃農進城報告年度KPI 是否達標, 遠親近鄰紛紛登門承攬各種瑣事,試圖從中撈些油水。
原應嘆息,原應探悉
一如從前過年興興頭頭,覺得春節就該像《紅樓》富貴風流;而今過年自自在在,覺得《紅樓》反倒像是春節順水推舟。
賈府四姝(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)按脂硯齋點評,合起來是「原應嘆息」的隱喻。在此不妨望文生義一下,解釋為「原應探悉」──一部奇書傳頌千古,有人讀它的華麗,有人讀它的蒼涼,有人讀它的世故,有人讀它的人情,無論如何探悉再探悉都不為過。
也迎春、也探春、也惜春
由此觀之,百餘年來,春節禮俗輾轉發展,到了臺灣、到了韓國、到了新加坡、到了美加唐人街,其實核心始終如一。當寶玉擲骰子行酒令,你我則是打麻將講幹話;當賈珍為佃租發愁,你我則是為考績糾結;當賈薔籌組戲班,居家隨選隨看,你我則是訂閱串流,線上隨選隨看;當元春乘著一頂鑾輿歸來,你我則是乘著一列高鐵返鄉;當元宵點燃一片花海燈浪,則一七九二年與二〇二二年,在這一瞬,便連成了一處。
封面故事《元春駕到》以角色為經、以時間為緯,通過年前忙張羅、年中鬧春節、年後慶元宵三個單元,在浩瀚紅學書海裡,打撈起那些最富最貴、最庸最俗、最花團錦簇也最無限唏噓的時刻。面對經典,不必非得從頭到尾、一字不漏、畢恭畢敬,單單揀出若干章節,搭配現下際遇──自己過年,紅樓也在過年──也能夠得出一種另類興味/年味。
這才明白,當許多人說《紅樓夢》如何雋永、多麼不朽的時候,那是因為,不朽的是時間,雋永的是生活。元春在即,落英繽紛。通過本期專題,你我也迎春、也探春、也惜春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