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精彩封面故事】舊事新詮,一門世說學:題解世、說、新、語四個大字

【作者】 鄺介文 文_ 鄺介文/旅讀 繪_王盈穎 圖_圖蟲創意、視覺中國

2022年6月號 第124期
2022-06-21

 

研究《易經》而有易學,研究《金瓶》而有金學,研究《紅樓》而有紅學,至於研究《世說新語》者,儘管不若上述成為顯學,然其久而久之,亦在有意無意之間,化入你我生命肌理。曾經評價張愛玲是「文壇最美收穫」的傅雷,在寄給孩子的家書裡特別推薦《世說新語》一書,如此寫道:日本人幾百年來都把它當作枕中秘寶。我常常緬懷兩晉六朝的文采風流,認為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高峰……

 

世:獻給是世界/世代的情書

它是歷史,卻又不是歷史。選的不是國仇家恨、烽火連天,竟是日記一般(有些甚至只是手帳一般可有可無)的碎語流言。然而偏偏因為它的家常,似乎更可以還原人的本質,反映且回應一整個世界與世代。像是一瓶濃縮果汁,先是把生活蒸餾再蒸餾,落筆為文;等到喝的時候,稀釋再稀釋,還原成生活本身。於是,不單只是南朝的劉義慶等人「世說」魏晉故事,身處廿一世紀的你我,也在「世說」世說新語。

說:訴說傳說,不入流的小說體裁

春秋時代,學界百花盛放,是中國思想史上璀璨一頁。班固《漢書.藝文志》歸整出了九流十家,其中「小說家者流,蓋出於稗官;街談巷語,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」,所以不入儒家、道家、法家等等「九流」。而《世說新語》書名開宗明義標榜「說」字,似有反骨精神。它是動詞(訴說),也是名詞(傳說),藉由訴說傳說、道聽途說的方式,對於正史進行辯證。

傳統的歷史(或者傳統的小說)主要著重在「事」。即便如今看戲追劇,最怕被人爆雷,原因就在你我都將故事情節、前因後果、曲折離奇、出人意表視為電影/電視劇精彩與否的標準。然而《世說新語》反其道而行,著重在「說」,將起伏跌宕減至最低,宛如清談現場。但是這並不意味清談本身不具備戲劇張力,熟悉當代政論節目的電視觀眾,對於政論節目的戲劇張力肯定不感陌生。

新:新文風、新結構、新內容、新觀點

倘若從上述「反骨精神」向下延伸,則書名當中的「新」字寓意昭然若揭。

在此之前,合乎現代小說定義的作品,大多帶有奇幻色彩。即便寫荊軻刺秦、周王遊行,也都加油添醋、跳脫現實。而《世說新語》以素樸的文字風格、素樸的情節鋪陳,描寫素樸的文人名士,一開嶄新敘事路數。由於前無古人,風格難以歸類,還是到了民國初年,魯迅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一書才首次出現「志人小說」一詞,用以區別傳統志怪小說。

畢竟前無古人,《世說》一書說的當然是「新」語。它的文風似《詩經》,寬暢舒張,卻不為了嗟嘆咏歌;它的結構似《論語》,字字珠璣,卻不為了曉以大義;它的內容似《史記》,有憑有據,卻不為了鑑往知來。它的出現,可以看作在詩歌、在語錄、在史實等等文類的底子上,兼採眾家所長,融合而成一新的書寫小說的範式。

語:體例綱舉目張,語意清晰井然

就是以編輯概念而言,《世說》也是一部開新體例的關鍵著作。

如同前文所述,它之短之簡、之著重言語、之壓縮情節,結構近似《論語》。彷彿一行人心之所向,隨意即可落筆成文。然而孔門儒生製作《論語》,其實缺乏編輯概念,單看分章闢節的方式,並無一定邏輯。乃至篇名也是取自正文開頭的前二三字而成,多數使人摸不著頭腦─眼看目錄寫著「鄉黨」、「先進」或「子路」,該篇內容卻並不關於鄰里親朋、前輩表率、子路行事,對於資料查詢、閱讀思路頗為不便。

而《世說》的「界門綱目」卻經過細密擘畫。由孔門四科(德行、言語、政事、文學)展開全書,而後是各項品評人物基準。基準之中,又從方正、雅量等優點寫至惑溺、讎隙等缺點。條目裡頭,則大致以時代先後為序,先是兩漢三國,再到西晉東晉。近觀,字字句句是臧否,是一人一人的小說;遠看,門類歸納也在臧否,是一代一代的小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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