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者】 文_李開周 圖_《大宋少年志2》官微、旅讀、圖蟲創意
2024年3月號 第145期
2024-03-04
唐朝有唐玄宗奪取親子壽王之妃楊玉環，西夏則有夏景宗掠取太子寧令哥未婚妻。皇室中，親情在美色面前格外微不足道，於是有人含恨嚥下心酸血淚，有人則裡應外合，籌謀復仇大計……
兩國對峙，殺機四起，諜戰疊加宮鬥，私情糾纏公義。在古裝諜戰劇《大宋少年志2》裡，北宋秘閣培養的六位少年間諜潛入西夏，與西夏太子寧令哥聯手設局，刺殺詭計多端的西夏皇帝。
西夏歷史上是否真的發生過太子弒父？北宋秘閣到底是不是一個間諜機構？七齋六子與寧令哥是真實人物還是藝術虛構？讓我們回到將近一千年前那段刀光劍影的歲月。
西夏梟雄棄姓改名
首先可以確認，寧令哥是真實存在的歷史人物，寧令哥弒父也是真實存在的西夏歷史。在不同版本的文獻裡，寧令哥有時會被寫成「寧凌噶」，而寧令哥刺殺的那個西夏皇帝則有李元昊、趙元昊、嵬名元昊、嵬名曩霄等多個姓名。
西夏核心疆域是今日寧夏及其周邊地區，那裡原本不是一個國家，而是由党項人建立，長期依附於中原王朝的割據政權，首領複姓嵬名，世世代代以鮮卑貴族自居。唐朝晚期，党項人協助唐朝軍隊對抗吐蕃和回鶻有功，他們的首領嵬名氏便被唐朝皇帝賜姓為李。北宋初年，党項人再次歸附，嵬名氏又被宋朝皇帝賜姓為趙。
但從西元1038年起，党項人新首領元昊即位，此人擺脫中原王朝，建立西夏帝國，拋棄唐朝、宋朝封賜的李姓與趙姓，連元昊這個漢名都不再使用，改名為嵬名曩霄。宋朝史學家多把這個西夏君主寫為「曩霄」，而現代史學家則把他寫為「元昊」。本文遵從現代習慣，仍稱其為元昊。
石榴裙下命難逃
元昊野心勃勃，能力超群，一邊蠶食吐蕃和回鶻的土地，一邊與當時軍事上最強大的遼國結盟，一邊又大舉侵襲北宋的西北邊境，迫使北宋承認其獨立，還成功從北宋政權獲得歲幣。無論是軍事方面還是政治方面，元昊都堪稱天才，但在人品上，他與古代歷史上多數君主一樣自私、殘忍、好色、多疑。
宋朝史學家李燾在其編年體史書《續資治通鑑長編》中，記載元昊的婚姻與子嗣。元昊先娶舅舅女兒默穆氏，生下第一個兒子，但他覺得這個兒子相貌像別人，懷疑默穆氏出軌，竟將這個兒子殺掉。元昊又娶索氏、多拉氏、密克默特氏，其中索氏自殺，多拉氏病死，密克默特氏為他生下第二個兒子。緊接著，有大臣誣陷密克默特氏謀反，於是元昊再次殺子，將第二個兒子扔進河裡。
之後元昊再娶野利氏，野利氏為他生下第三個兒子，這個兒子就是《大宋少年志2》裡出場的主要人物寧令哥。寧令哥相貌酷似元昊，便被元昊立為太子，但在立太子之後，元昊再次娶妻，這回娶的是契丹公主耶律氏。再後來，寧令哥長大成人，與一個姓沒移氏的党項少女訂婚，元昊發現沒移氏比自己娶過的任何一房妻子都要漂亮，於是獸性再次發作，將沒移氏占為己有。寧令哥大怒，所以才有了弒父奪權的計畫。
至親骨肉恨難平
對於寧令哥刺殺元昊的經過，大量史書都有論述，與元昊和寧令哥同時代的北宋文人也有記載。躋身於唐宋八大家的曾鞏，在紀傳體史書《隆平集》第二十卷寫道：「慶曆七年，寧令哥弒曩霄，不死，傷其鼻而去，匿黃蘆，為訛厖所殺。曩霄因鼻傷卒，年四十六，子諒祚襲。」宋仁宗慶曆七年（西元1047年），寧令哥刺殺元昊，沒把元昊殺死，只砍傷元昊的鼻子，就逃跑了，躲藏在一個叫黃蘆的地方，被西夏大臣訛厖氏處死。不久以後，鼻子受傷的元昊也死了，時年46歲，他的另一個兒子諒祚繼承大位，成為新的西夏皇帝。范仲淹的兒子范純仁在〈朝議大夫王公墓志銘〉中則說：「慶曆八年夏，賊元昊為子寧令哥所弒，國人誅之，立其幼子諒祚。」宋仁宗慶曆八年（西元1048年）夏天，元昊被兒子寧令哥殺掉，西夏國民又殺掉寧令哥，立元昊的小兒子諒祚為皇帝。
據曾鞏記載，寧令哥是在1047年刺殺元昊，但是按范純仁記載，這件事發生在1048年夏天。目前史學家普遍採用清朝史書《西夏紀事本末》第十七卷〈寧令弒逆〉的記載：「慶曆八年春正月辛未，夏國主曩霄殂。」元昊死於1048年農曆正月，所以寧令哥刺殺元昊肯定也是在此時。
世間人心最難測
《西夏紀事本末》記載寧令哥弒父的前因後果和具體經過最為翔實。弒父原因已經說過，即元昊過於好色，霸占寧令哥的未婚妻。但寧令哥最初只是懷恨在心，並不敢貿然行刺，此時西夏大臣沒藏訛哤（即曾鞏《隆平集》中的「訛厖」）出來挑撥，對寧令哥表示支持，許諾一旦刺殺成功，就擁戴寧令哥為帝。
寧令哥信以為真，在1048年正月初二深夜潛入元昊寢宮，趁元昊酒醉，一刀劈在元昊臉上。元昊被劈掉鼻子，大呼救駕，寧令哥驚慌逃走，連夜逃進沒藏訛哤家裡。不料沒藏訛哤突然變臉，竟將寧令哥滅口，把屍體送給元昊。正月初三那天，元昊因為失血過多和施救不當而駕崩，死前命令沒藏訛哤輔佐皇族中一位年長的侄子為君。沒藏訛哤假裝答應元昊，轉身卻撕毀遺詔，宣召元昊最幼小的兒子諒祚入宮即位，自己以「國相」身分把持朝政。
也就是說，寧令哥弒父的背後支持者是沒藏訛哤，弒父事件最大受益者也是沒藏訛哤。沒藏訛哤先是慫恿寧令哥弒父，接著殺掉寧令哥，最後又在元昊死後違背遺命，扶立一個可以被自己掌控的傀儡小皇帝，讓自己成為西夏事實上的統治者。《大宋少年志2》劇中，寧令哥也曾與國相密謀共殺元昊，而國相也曾假裝答應，實際上卻希望通過寧令哥除掉元昊，再將寧令哥取而代之。劇中的國相老謀深算，其歷史原型正是《西夏紀事本末》裡的沒藏訛哤。
秘閣不見少年間諜
寧令哥弒父之前除了連絡國相，有沒有像劇中那樣連絡北宋派遣的少年間諜「七齋六子」呢？真實歷史上不會有這回事，劇中趙簡、王寬、裴景、薛映、韋原、元仲辛等人都是虛構角色，無論北宋文獻還是西夏文獻裡都不見記載。尤其是女主角趙簡，她身為北宋皇家郡主，決不可能去當間諜，更不可能潛入西夏。劇中還有元昊試圖迎娶趙簡的情節，歷史上也不會出現，因為北宋一直拒絕和親政策，北宋皇帝的女兒和姪女都不可能嫁入西夏。
《大宋少年志》到《大宋少年志2》都反覆提到「秘閣」，並將其演繹為北宋最高級的間諜機構。
北宋究竟有沒有秘閣？確實有，但決非間諜機構，而是一座皇家圖書館。查《宋會要輯稿》，北宋建國之初，皇宮內偏東南位置有一座崇文院，內設兩座圖書館，一為昭文館，一為史館，用來收藏皇家圖書和文書檔案。宋太宗即位後於全國訪求圖書，使得昭文館和史館空間不夠用，於是在崇文院增設秘閣，將珍貴字畫、珍本書籍和皇帝手詔藏入其中。宋朝皇帝讓太監去處理秘閣的具體事務，並為一些高級文官加封直秘閣、秘閣修撰、秘閣校理等榮耀頭銜。今人熟知的范仲淹、司馬光、辛棄疾，都被皇帝加封過與秘閣相關的虛職。
既然秘閣不是間諜機構，那麼宋朝間諜機構是什麼呢？北宋時期的中央間諜機構其實是「皇城探事司」，南宋時期中央間諜機構則改為「樞密院機速房」。《大宋少年志》如果使用探事司或機速房這兩個名稱來代替秘閣，那將會更加貼近歷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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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開周
專欄作家，古代社會生活史研究者，擅長將生硬歷史以活潑生動方式呈現。出版書籍數十本，著作有《吃一場有趣的宋朝飯局》、《包公哪有那麼黑：你所不知道的包青天》、《千年房市：古人安心成家方案》與《誰說不能從武俠學數學？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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