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_李開周 圖_Public Domain、吳尚鴻/ 旅讀、國立故宮博物院OPEN DATA、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官微
2025-02-12
去年12月，CCTV播出古裝懸疑劇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，男主角趙不尤出身宋朝寒門，在司法機構做小吏。宋朝歷史上確實有一個趙不尤，但並非寒門子弟，而是皇親宗室，他追隨名將岳飛，立下赫赫戰功，卻又受壓制、受冤屈。探尋趙不尤的傳奇人生，我們將解開一些密碼──不過，不是傳世名畫〈清明上河圖〉的密碼，而是大宋皇族的密碼。
張擇端〈清明上河圖〉，北京故宮藏本。 ©Public Domain
史實上的趙不尤到底是誰？按《宋史‧宗室列傳》記載，北宋末年，金兵入侵中原，首都開封淪陷，宋徽宗、宋欽宗、後宮嬪妃以及絕大多數皇族子弟都成為俘虜，被金兵裹挾而去。北渡黃河時，金兵看守稍稍鬆懈，幾個皇族子弟趁機逃脫，趙不尤便是其中之一。
趙不尤逃到安陽（時稱相州），恰逢安陽百姓組建抗金義軍，他加入義軍，受到義軍首領王明的重用。王明麾下原本只有幾千人，趙不尤打出皇族旗號，幫助王明招兵買馬，迅速擴充到幾萬人。他們這支兵馬紀律嚴明，不僅在黃河沿岸阻擊金兵，還剿滅土匪，保護百姓，一時之間名聲大震。
宋朝皇帝在官銜上優待宗室，封給近房子姪「節度使」、「觀察使」等武職，封給遠房子姪「防禦使」、「團練使」等武職。自從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以後，這些武職都淪為虛銜，僅有品級和俸祿，並無帶兵實權，其中節度使和觀察使被稱為「兩使」，防禦使和團練使被稱為「小使」。趙不尤是遠房宗室，只能做小使，他率領的義軍便被稱為「小使軍」，每當他帶兵攻打土匪時，匪徒都望風而逃，紛紛說：「此小使軍也。」
我們知道，名將岳飛是安陽人，北宋末年加入官軍，曾在家鄉安陽與金兵作戰，大約在那時，趙不尤與岳飛結識。然後南宋建立，宋高宗稱帝，岳飛隨軍護駕，趙不尤也率領義軍投奔宋高宗。宋高宗將義軍編入御營，趙不尤從此成為岳飛部屬。岳飛奉旨剿滅洞庭湖一帶的水匪，又去武昌駐防，把守長江沿線，趙不尤始終追隨，是岳飛麾下的得力幹將。
趙不尤與岳飛相識於宋金之戰 ©吳尚鴻/ 旅讀
宋徽宗坐像 ©國立故宮博物院OPEN DATA
這個不尤不簡單
《宋史‧宗室列傳》說趙不尤「有武力」，意思是能打仗。事實上，他的文化水準也不低，這在南宋學者葉適撰寫的〈中大夫直敷文閣兩浙運副趙公墓志銘〉裡有記載：「（趙不尤）初入宗學，以文占上舍。」趙不尤小時候在宗室學校讀書，考試成績優異，被列為「上舍生」，也就是第一等學生。
中國歷史上的皇族子弟往往形象不佳，但宋朝皇族的表現相對較好，趙不尤就是文武雙全、忠心報國的典型例證，與他同輩的很多皇族子弟也相當了不起。在《宋史‧宗室列傳》裡，趙不尤後面有一個趙不群，曾在李清照的老家章丘做知縣，金兵攻打章丘時，城中官兵潰逃，趙不群招募義軍五千人，硬是堅守城池兩個多月，直到金兵退去。還有一個趙不試，在岳飛的老家安陽做知州，金兵攻打安陽時，他與金兵主將談判，用自己的生命交換，使安陽免遭屠城。另外在南宋官修史書《三朝北盟會編》以及後人整理的《宋會要輯稿》裡，我們也能讀到宗室趙叔近、趙不器的文治武功，以及趙士珸、趙不愚的英勇事蹟。
南宋中葉，岳飛的孫子岳珂撰寫家史，特別感謝一個名叫趙士㒟的宗室，原因是岳飛蒙冤入獄時，身為皇叔的趙士㒟請求宋高宗釋放岳飛，宋高宗不聽，趙士㒟用身家性命擔保岳飛絕對不會謀反。這件事在岳珂《金佗稡編》和南宋另一部文獻《齊東野語》均有記載，《齊東野語》還寫到趙士㒟的結局──宋高宗堅持要殺岳飛，將皇叔趙士㒟流放到了福建。
當然，每個族群裡都有好人和壞人，宋朝皇族同樣如此。《宋史‧宗室列傳》裡有一個趙不棄，猛拍奸臣秦檜的馬屁，明知秦檜的侄子秦昌時是個貪官，仍為其編造功勞，讓秦昌時升官。《建炎復辟記》裡有一個趙不忙，身為皇族，卻淪為匪寇，趁著南宋初年政權不穩，糾集土匪在江南打家劫舍。
趙不尤生活在宋徽宗時期 ©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官微
你也不貪，我也不愚
您可能會詫異，趙不忙、趙不棄、趙不尤、趙不愚……怎麼會有如此古怪的名字呢？其實在宋朝皇族裡，這樣的名字並不鮮見。翻閱〈宋史‧宗室世系表〉，裡面還有趙不毒、趙不嫖、趙不困、趙不適、趙不二、趙不奪、趙不息、趙不言、趙不動、趙不流、趙不戒、趙不慢……其中趙不嫖的「嫖」字在古漢語中的意思是「輕浮」，不嫖即不輕浮，這個名字還可以理解，但是像趙不適、趙不動、趙不戒等名字，分明是貶義，那麼多好名字不用，為何要帶貶義呢？原因很簡單：皇族人數太多，取名太難。
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是兄弟三人，老大趙匡胤，老二趙光義，老三趙廷美。後來趙匡胤成為宋太祖，趙光義成為宋太宗，從宋太宗開始，兄弟三人的後代子孫按照不同的支系排輩取名。在宋太宗支系裡，輩分從高到低依次是元、允、宗、仲、士、不、善、汝……「元」字輩僅有九人，「允」字輩僅有十九人，而繁衍到「不」字輩時，竟然膨脹到兩千多人！這兩千多人取名，要用到兩千多個漢字，差不多是常用漢字的總和，為了不重名，只能被迫挑選一些古怪名字。
搞笑的是，因為古代沒有電腦輔助，取名時無法用資料庫自動篩查，最終還是有人重名。仔細查閱〈宋史‧宗室世系表〉，本文主角趙不尤那兩千多個同輩兄弟中，竟然有兩個趙不言、三個趙不貪、四個趙不器、七個趙不愚。現代人如果穿越回去，為大宋皇室編寫一套電腦程式，開發一個資料庫管理系統，想必是有錢賺的。
皇族悲劇命運不得不
再看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這部劇，主角趙不尤生活在宋徽宗時期，從事的工作是「大理寺貼書」，相當於司法機構的底層職員。歷史上的趙不尤，也生活在宋徽宗時期，他有沒有可能去大理寺做貼書呢？
應該不可以。因為《宋會要輯稿》明文計載，皇帝的「五服內親」和「袒免親」禁止做奴僕、禁止做胥吏，甚至禁止與胥吏通婚，否則會被掃地出門，不再屬於皇族。所謂「五服內親和「袒免親」，是從皇帝第一代孫到第七代孫，趙不尤是宋太宗第六代孫，當然屬於這個範圍；所謂胥吏，就是官府裡沒有品級的底層職員。所以，歷史上的趙不尤，不太可能像劇中那樣去大理寺做貼書。
劇中趙不尤擅長斷案，雖然只是胥吏，卻受百姓擁戴，結局也很光明。歷史上趙不尤的人生完全相反：出身皇族，忠於國家，追隨岳飛立下戰功，但結局是個悲劇——岳飛含冤而死以後，趙不尤被宋高宗剝奪兵權，流放廣西，最後死在那裡。
宋高宗不知道趙不尤的功勞嗎？肯定知道，但是功勞越大，越會被皇帝猜忌。為了避免宗室篡位，宋朝皇帝通常只給宗室虛銜和厚祿，不讓他們執掌朝政，更不讓他們執掌兵權。宋高宗登上皇帝寶座以後，最怕的倒不是金兵，而是武將擁立其他皇族子弟。趙不尤不僅是皇族，還立有戰功，還與岳飛交情莫逆，這已經注定了他被壓制被流放的結局。
史實裡的趙不尤是個文武雙全的皇族子弟 ©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官微
劇中趙不尤擔任大理寺貼書 ©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官微
劇中的趙不尤與妻子溫悅 ©《清明上河圖密碼》官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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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2月號 第15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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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開周
專欄作家，古代社會生活史研究者，擅長將生硬歷史以活潑生動方式呈現。出版書籍數十本，著作有《吃一場有趣的宋朝飯局》、《包公哪有那麼黑：你所不知道的包青天》、《千年房市：古人安心成家方案》與《誰說不能從武俠學數學？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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