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百年後再回眸:揭秘明代最酷的文青 唐伯虎的瘋狂人生大解密

文_曾令愉 圖_陳育陞/旅讀、國立故宮博物院、Cheerimages、圖蟲創意

2024-12-02

「別人笑我太瘋癲,我笑他人看不穿。」

五百年前的蘇州有多狂?滿城才子出口成詩,花街柳巷裡活色生香,多少佳人絕世風華。而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吟出的這句詩,說的是他自己,是明代吳中文人真性格,更無妨是整個蘇州太湖地區的靈氣與底蘊。看不穿哪看不穿,才子眉眼間似笑非笑,彷彿說:「想看懂我蘇州的美?哪裡那麼容易。」想當才子,就到蘇州去吧!唯有詩情畫意真才子,方得看盡蘇湖裡的舒舒服服。

©陳育陞/旅讀

 

伯虎在哪兒?尋找明代吳中才子的詩情畫意

 

「要充分認識自己,然後不要懷疑。」

九月下旬,中秋剛過,蘇州很希罕地接連遭受兩個颱風襲擊,而我們此次採訪行程就這麼不巧地趕上了。

今年是蘇州大才子唐寅逝世五百週年,為了紀念,我們決定到蘇州探究明代文人的底蘊,也尋訪當代才子的靈氣與才華。第一場採訪,在虎丘北側的壺天小閣,復古攝影師陳潤熙的會客室。當我一邊訪問,一邊為窗外的烏雲煩惱時,陳潤熙突然冒出這句話,伴隨一道緩緩斜入小樓的陽光,讓我忽忽閃了神,彷彿耳朵裡聽到的是:「別人笑我忒瘋癲,我笑他人看不穿。」恍惚間,時間倒轉了五百年……

唐寅 山水(局部)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 

重返大明姑蘇風華

五百年前的蘇州,恰像樓外池畔那朵新荷,風雨劫後重生,正盈盈綻放。

明初時,蘇州因洪武趕散(注)而經歷過一段「邑裡蕭然,生計鮮薄」的辛苦日子,但憑著水土沃饒的天生麗質,糧足商繁,故而社會經濟復甦也快,至明中葉約成化、弘治年間,已重新綻放活力,如明人王錡《寓圃雜記》載:「閭簷輻輳,萬瓦甃鱗,城隅濠股,亭館布列,略無隙地。輿馬從蓋,壺觴罍盒,交馳於通衢。水巷中,光彩耀目,遊山之舫,載妓之舟,魚貫於綠波朱閣之間,絲竹謳舞與市聲相雜。」

注_洪武趕散:明朝開國初,朱元璋為鞏固政權,下令將蘇州城內原來擁戴張士誠的士紳商賈,從閶門碼頭遷趕到蘇北一帶墾荒屯田,如今蘇北鹽城人常以「蘇州閶門」為祖籍即是此故。元末明初的戰亂加上人口大遷徙,蘇州人口從元末至元二十七年(1290)的240萬人,到明初洪武四年(1371)只剩190萬人,80年間銳減50萬人,對當地經濟民生影響甚鉅。

繁華如此,加上蘇州文風本盛,孕育無數讀書種子,不但如歸有光所言「文字之盛,甲於天下」,更達到「髫齡童子即能言詞賦,村農學究解律詠」的程度。好山好水好風光,有錢有閒有文化。俊朗秀逸、談笑風生的才子們,便在這美好的舞台登場了。

眾才子中,吟出那句「別人笑我忒瘋癲,我笑他人看不穿」的唐寅,當是最富傳奇色彩的一個。

明 唐寅 秋聲賦圖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 

吳趨酒肆,才子誕生

蘇州城內最喧鬧處,詩書畫三絕的傳奇才子唐寅,便出生在吳趨坊裡的小酒館,在販夫走卒的談笑間長大。他五十五載的人生,大抵可以三十歲為界:而立之前,他自幼天才橫溢,早早嶄露頭角,廿多歲時雖遭遇喪親與第一任妻子徐氏芳逝之痛,但他的科考之路大抵還是順風順水,高中南京解元。可是,而立之後,他卻不幸遭科場弊案牽連,不但功名未就,第二任妻子何氏也因此離異,甚至兄弟異爨,從人生勝利組跌落深淵。

遭逢弊案冤屈的唐寅,此際飽嚐人間冷暖。根據明末學者查繼佐《罪惟錄》記敘,當時「海內遂以寅為不齒之士,知與不知,畢指而唾」,身無恆產的他依靠筆墨維生,《四友齋詩話》說他「常坐臨街一小樓,惟求畫者攜酒造之,則酣暢竟日」,最後唐寅於蘇州府城北邊的桃花塢,隱居而終──其離世之年,距今正是五百年。

唐寅固然是不幸的,但某程度上卻還是幸運的──所幸他生在五百年前的蘇州,有那樣的條件能形成一個愛尚風雅的文人社群,讓他有餘裕可選擇隱居桃花塢,保有一份文人風流與氣度,成為一名典型的「江南才子」。

如果我們把唐寅故事改編為一部電玩遊戲,問題來了:如果科場弊案始終是一個避不開的坎,那麼扮演唐寅的玩家,該解鎖哪些「任務」,才能成功地成為一名才子?

明 唐寅 煎茶圖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 

成為才子的基本條件

首先,基本門檻得先精通詩文。值得一提的是,唐寅與祝允明、文徵明等這一群江南文人,個個滿腹文采,出口成章,對於仕宦功名之途也充滿期待與嚮往,但偏偏他們都不喜歡考試舉業的程式八股文。同時期的江南才子中,唐寅與徐禎卿算是比較擅長應付考試文章的,可惜唐寅遇到弊案,徐禎卿則因相貌不揚而不得入翰林;至於祝允明與文徵明兩個家學淵源的大才子,寫得一手好文章,卻在科舉路上碰得一鼻子灰。

除了讀書功名與吟詩作文,才子們還得有藝術涵養。吳中四才子之中,文徵明、唐寅二人兼擅書畫,祝允明長於書法,故藝術史上又將文徵明與唐寅及沈周、仇英合稱為明四大家,是為文人畫的代表。其中,最為膾炙人口乃至婦孺皆知的,當屬唐寅。在周星馳電影中那個拿祝枝山身軀作畫的唐伯虎,顯然是喜劇式的誇大,但民間還流傳著更多唐寅神化為畫仙的故事,稱他有「神筆仙墨」──例如螃蟹會從扇面爬出橫行、紙上花卉埋入土中會長出真花等等。這些民間傳說雖然皆為杜撰,卻也彰顯了唐寅繪畫盛名深入人心的程度。

明 唐寅 梅徑攜卷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 

懂風月也要懂生活

電影《唐伯虎點秋香》裡還有一幕經典:四才子在石橋泡妞,結果反被醜女如花搶劫十兩銀子,令人發噱。這一幕在現實中到底可不可能發生呢?答案是一半一半:唐寅、祝允明確實可能,但當中絕不會有文徵明。

在明代,狎妓遊玩可說是文人的日常,然而文徵明對此卻敬謝不敏,乃至朋友都想以此捉弄他的地步。明人何良俊《四友齋叢說》記,某次有位叫做錢同愛的藏書家邀文徵明遊船石湖,並在船上偷藏一妓,待船開到湖上才喚出,嚇得文徵明驚慌失措,他急中生智,竟脫下臭襪子往錢同愛臉上一扔,臭得錢氏求饒,才把船開回岸邊,放走了文徵明。

而唐寅的另一位好友祝允明則相反,《明史》稱他「好酒色六博,善新聲,求文及書者踵至,多賄妓掩得之」,而他不但風流狂誕更勝唐寅,且不事生產,只要手上有錢便呼朋豪飲,到了晚年,屁股後面常跟著一票追債者,祝允明還很開心──不得不說,《唐伯虎點秋香》裡陳百祥把祝允明演成花花公子,是有幾分道理!

明 唐寅 西園雅集圖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至於唐寅,他一生娶過三名妻子,但並非花心之人:第一任妻子徐氏病故,第二任妻子何氏因唐寅科場失意而離開,幸得第三任妻子沈氏伴他到晚年。傳言沈氏名喚九娘,出身青樓,而民間所熟悉的唐伯虎點秋香「三笑姻緣」故事,或許便是揉合了九娘的形象與唐寅其他軼聞而成。

由此也可見得,在大眾的心目中,比起癡情與專情,懂得風花雪月、撩撥調情恐怕更是才子標配。如今在蘇州,雖不再有花街柳巷,但文人的浪漫與愛戀都悠悠然地留在了崑曲裡──看一場崑曲演出,就是一堂最好的戀愛課。

學問、才情、戀愛都滿足了,還要懂得生活中的「小確幸」。正如崑曲《牡丹亭》裡杜麗娘那句名言「我一生兒愛『好』是天然」,蘇州的才子佳人們都有著把生活過「好」的本事──所謂的「好」,不見得是金銀財寶、綾羅綢緞,卻是精緻與品味,是恰如其分的儀式感,是四季有味的生活意趣。這生活意趣的享樂品味,正體現在文人自造隱居的園林私宅,與不時不食的飲膳講究上。

如今,當年唐寅所造桃花塢原址成了個文創園區,熱鬧歸熱鬧,我卻覺得有點兒可惜──就是太熱鬧了,已然失去〈桃花庵與祝希哲諸君同賦〉詩中「茅茨新卜筑,山木野花中」、「燕婢泥銜紫,狙公葉獻紅」那般閒隱的真趣。

所幸這次在蘇州遇到許多「有趣的靈魂」,比起過於喧囂的景點,我在他們身上更看見大明才子的詩情畫意。

©圖蟲創意

 

做自己,好蘇湖

「很多人說要『做自己』,卻不認識自己。但,就算找到了自己,要怎麼樣不懷疑地堅持下去,這也很難,我也懷疑過自己。」恍惚間,陳潤熙的聲音又把我拉回現實。

來一趟蘇州吧,來向那些美好的靈魂學習叩心山川,遊目騁懷,找自己,做自己,好蘇湖。

 

明 唐寅 桃花竹枝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 

桃花塢裡桃花庵,桃花庵裡桃花仙。

桃花仙人種桃樹,又摘桃花換酒錢。

酒醒只在花前坐,酒醉還來花下眠。

半醉半醒日復日,花開花落年復年。

但願老死花酒間,不願鞠躬車馬前。

車塵馬足富者趣,酒盞花枝貧者緣。

若將富貴比貧賤,一在平地一在天。

若將花酒比車馬,他得驅馳我得閑。

別人笑我忒瘋顛,我笑他人看不穿。

不見五陵豪傑墓,無酒無花鋤作田。

     ──弘治乙丑三月 桃花庵主人 唐寅

 

©王苗/Cheerimages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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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12月號 第154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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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令愉Lynn

現任《旅讀》雜誌企劃編輯。

1988年生,政大中文系碩士,採訪經歷藝文、建築、教育、旅遊等領域。上班努力做一個文字從業人,下班努力做一個跑步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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