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州藝圃:明代才子的隱世花園,比拙政園更有味道

文_曾令愉 圖_陳育陞/旅讀、國立故宮博物院
2024-12-25

園林是一座小宇宙。

不同於揚州富商園林的奢靡、北京皇家園林的雕琢,蘇州園林是文人的隱密小宇宙。

如文徵明〈拙政園圖詠‧夢隱樓〉詩云:「林泉入夢意茫茫,旋起高樓擬退藏。魯望五湖原有宅,淵明三徑未全荒。枕中已悟功名幻,壺裡誰知日月長?回首帝京何處是,倚欄惟見暮山蒼。」

意茫茫,茫到究竟處,那就把筆下詩、紙上畫、夢裡境,作成身在園吧。山是假的,水是借的,花木是養的。假假借借,又分明是真真切切。近代園林研究大家陳從周說:「有時假的比真的好。」又說:「園林是捉弄人的。」捉弄人的,是眼前這座園子,還是這場人生?

明 唐寅 花溪漁隱圖 ©國立故宮博物院

 

藝圃:明代文人的城市山林

蘇州園林的淵源,大多起於明代中晚期,大時代的氛圍慢慢從明代洪武開國的禁錮裡鬆脫開來,許多滿懷才華卻未必得意官場的文人才子,遂大隱隱於「市」,在城市裡築起一座座文人園林。有的是為自己而築,例如唐寅與他的桃花庵;有的是受託而築,例如文徵明與御史王獻臣的拙政園。

然而,眾園林在歷史的長河中,有的湮滅不存,留下來的也大多已經重建改造。有哪一個園林,還能夠依稀辨認四五百年前的明人造園氣韻?

我在文徵明的拙政園與文震孟的藝圃之間舉棋不定。「要明人的園子,那選藝圃吧!」虎丘雲岩茶師喬臻茜(陳潤熙喊她喬姐姐)微笑給了我建議。

虎丘雲岩茶師喬臻茜 ©陳育陞/旅讀

文人隱逸園林的孤本

相較於名氣響亮的四大名園,藝圃顯得低調安靜,但它其實是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九座蘇州園林之一。藏身狹窄的文衙巷深處,得下車徒步穿越嘈雜的吳趨坊,買票後鑽進一道窄窄的長廊,兩旁白牆高高夾起,凌霄花與薔薇如行草般倨傲牆面,把世界攔在了外頭。陳潤熙也跟我們一起來,穿過長廊時他說:「電影《柳如是》第一個鏡頭,就是這裡。」

©陳育陞/旅讀

歷史上柳如是不住在藝圃,但借藝圃來作一位明遺民女子故事開場,意思不錯。藝圃歷任園主之中,第二任文震孟與第三任姜埰都經歷明清鼎革,文震孟絕食而死,姜埰則隱居藝圃三十年,拒絕與新朝廷合作。

以廊為觀察點,一般園林通常由許多廊道串接,但藝圃的廊極少。學者朱宇暉指出,現在連接北側延光閣與南側浴鷗小院的響月廊也是後建的,「原本的廊還更退後、更淡一些,有一種『你要來就自己繞過來』的意味。」難怪朱宇暉說藝圃「是個自帶氣節的遺民園林」。或許正是這種不媚俗、不討好的性格傳了下來,幾代園主都沒有大改藝圃的基本格局,故也有人說,藝圃是文人隱逸園林的孤本。

©陳育陞/旅讀

隱居在世界的一角

我們和喬姐姐、陳潤熙一起在延光閣裡喝茶。延光閣是全蘇州園林最大的水榭,為清道嘉時期蘇州絲綢同業會館接手藝圃後所建,果斷筆直而橫長的一條,用自身必要的單調,映襯了對岸山林的豐富。現在,延光閣是老蘇州人的早晨茶室,大約8點左右,茶室裡瀰漫吳儂軟語,院裡還有幾人在練太極拳,很是悠哉。

茶室 ©陳育陞/旅讀

「藝圃就該這樣悠哉地待著。」喬姐姐說,「最好有陽光。池裡波光粼粼,會映在延光閣茶室的玻璃桌上,映在乳魚亭的藻井裡……」喬姐姐是道地老蘇州人,從小就在園林裡玩耍長大。她好奇我一開始為何考慮藝圃?我笑道:「衝著第一代園主袁祖庚給這園子起的『城市山林』四個字呀。」

藝圃初名醉穎堂,始建於明嘉靖年間(1541),當時袁祖庚因莫須有罪遭罷免,遂棄官還鄉築園,自提門楣「城市山林」。如今,城市山林的門楣早已不存,但園子本身已完全具象了這精神氣度。

©陳育陞/旅讀

以藝圃的掇山掇石為例,多數明清園林已把自然的微縮手法玩熟了,在園林裡疊造一座小山;但藝圃卻不是自然的微縮,而只作自然的截取──從萬水千山裡截一個土坡。喬姐姐說,園裡有副對聯「三萬頃湖裁一角,七十二峰剪片山」正是這個意思,而我覺得學者朱宇暉說得更妙:「別的園子裡所見的掇山掇石是一個微縮的巨人,而藝圃所見的,則是一個巨人的龐大而蒼涼磅礴的腳趾頭。」

也因為要截取這一片山坡,園內南側築出了一道極高的牆,在山坡邊又隔出一個極小極隱密的浴鷗小院(《柳如是》電影裡,柳如是與陳子龍便在此對月定情),裡頭是主人讀書的芹廬書齋。在那高牆下方,開了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圓洞門,好像世界被衝破了個洞,衝進去,對角處又是一個同樣的圓洞,傾側又斜衝過去,竟不知所終……

浴鷗小院 ©陳育陞/旅讀

藝圃

地址_姑蘇區文衙弄5號

時間_7:30~17:00(16:30停止售票)

票價_RMB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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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12月號 第154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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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令愉Lynn

現任《旅讀》雜誌企劃編輯。

1988年生,政大中文系碩士,採訪經歷藝文、建築、教育、旅遊等領域。上班努力做一個文字從業人,下班努力做一個跑步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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